盛世浮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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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
百里屠苏面上一白，只觉得心被谁攥了一把。
“少恭，我和你一起。”半晌，百里屠苏也只能重复这句话。
方兰生小心翼翼的靠过来：“少恭，你怎么突然要走啊？木头脸的师父伤好了吗？”一边拿眼神询问着红玉和百里屠苏。
红玉却不看方兰生，只是上前一步，走到欧阳少恭身边：“少恭。这件事，确实是我有错在先。”
欧阳少恭摇了摇头，他身上的怒意已经褪去，整个人透出一种冷冰冰的绝望之感。
百里屠苏刚下山，红玉就跟了上来，可见他的行动从来都被紫胤掌握着。
那百里屠苏知道吗？他们是否，联合起来布了一个局？
百里屠苏胡乱的摇着头，他好像明白了欧阳少恭在想什么。他想解释，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欧阳少恭和紫胤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。
“少恭……”方兰生轻轻唤了一声，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陵越愣愣的站在那里，表情比他还要茫然。
所有人都看着欧阳少恭，只有尹千觞低了头，神色难辨。
“走吧，小兰。”欧阳少恭终于还是没有回应什么，转身就要离开。
“欧阳公子。”背后传来紫胤的声音。他在屋里待了片刻，终于还是出了门，“紫胤先前确实以为公子与欧阳明日有所瓜葛。但后来紫胤发现，你是不是他，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紫胤不理两个徒儿惊讶的眼神，自顾解释道：“自见到公子起，我便知道这一世仍与公子无缘。只是紫胤道法不精，虽然心中明白，却仍是勘不破，放不下，才给公子带来诸多困扰。”
他本还想说希望欧阳少恭不要因此迁怒于百里屠苏，却又恍然想起那人哪里是个用得着别人教诲的。更何况，他又有什么资格？
百里屠苏越听心里越乱，陵越早已经彻底糊涂了。只是他看着师尊和师弟的表情，一颗早已沉到底的心，忽然狠狠的又被拽了下去。
欧阳少恭停下了步子，像是在听紫胤解释，又像是在发呆。
半晌，红玉轻声道：“我会回天墉城的。”
欧阳少恭身子一震，终于转过身。
紫胤看着这一幕，无言的闭了眼，转瞬又恢复如常：“我伤势未愈，又有旧疾在身。此次回天墉城，近年便不会再离开。红玉也会随我留在藏剑阁。”
他在欧阳少恭心中的分量，不说屠苏和那方家公子，竟连红玉也比不上。四百年来，总是他一个人的执念。
红玉认真的看着欧阳少恭：“若见到瑾娘，烦请少恭转告她，就说，红玉可能要迟些时候再去看她了。”
听到这话，欧阳少恭不自觉的点了头：“我会的。”
红玉便笑，一如既往地明艳美丽。下一瞬，她便化作一道红光，和紫胤一同没了踪影。
陵越恍惚间便见紫胤离开，下意识看向欧阳少恭，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。

31
一只精巧的符鸟飞到欧阳少恭面前，引得众人不由侧目。欧阳少恭面无表情的看着符鸟上下飞舞了一阵，然后消失不见。
“少恭，是雷严的消息吗？”沉默许久的尹千觞终于开口。
欧阳少恭点了点头：“雷严说，他找到了能重塑玉衡的方法，要我即刻前往秦始皇陵。”
欧阳少恭这样说着，却仍是没什么表情。像是并不觉得高兴。
“那……少恭可要去？”尹千觞又问。
欧阳少恭看了面露紧张的百里屠苏一眼：“自然。只是，始皇陵机关密布，雷严又心怀鬼胎，所以此次，我一人独去便是。”
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开口，先是松了口气，立刻又被他接下来的话弄得不知所措：“少恭……”
“不行，绝对不行。”方兰生立刻反对，“你都说了危险，那我更不能让你自己去了。万一出事了怎么办？还有那个雷严，臭酒鬼可跟我说了，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。所以你要一个人去，绝对不行。”
欧阳少恭摇了摇头：“雷严还不敢拿我怎么样。”
“那也不行！反正你必须带上我。”方兰生才不听欧阳少恭的解释。
欧阳少恭拿他没办法，只好看向其他人。
尹千觞见欧阳少恭看过来，连忙表态：“雷严的话，能不能信还两说。所以少恭，我必须得跟你去。”
“少恭，我和你一起去。”百里屠苏已经第三次说这句话了。
风晴雪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：“秦始皇陵？是不是很有趣？我也要去我也要去。嗯，如果遇到鬼，我还能帮你们。”
“那，那襄铃也去。”襄铃左右看看，也跟着说。
欧阳少恭似乎微笑了一下：“那好吧。”
他从来不拒绝送上门来的善意。
陵越看着已经要出发的众人，欲言又止。他是否应该回天墉城了？倒是欧阳少恭想起了什么，忽然转向他：“陵越少侠，可要和观主交待一声？”
不知为何，陵越竟然有些庆幸欧阳少恭将他囊括在内。他心里顿时做了决定：“我去向观主辞行。”
秦始皇陵前，雷严已如约等候在那里。
看到欧阳少恭一行人，顿时有些不悦：“少恭何须带这么多人。有本座在，区区一个秦始皇陵，还能伤了少恭不成？”
欧阳少恭面色不变：“这几位小友皆是路上相识，护送少恭过来罢了。”
方兰生一听就要反驳，却被尹千觞拉住，百里屠苏也被陵越按在原地。
“既然如此，”雷严也不戳破，“几位辛苦了。只是少恭乃我青玉坛长老，这玉衡又是我派至宝，剩下的事，就和诸位无关了。且回吧。”
方兰生仍被尹千觞捂着嘴，就见欧阳少恭看了他们一圈，微微点了点头。
雷严不动声色：“少恭，请吧。”

32
秦始皇陵内，机关重重，珍宝无数。其中有一件奇物，唤作明月珠，传说有重塑之能。
雷严显然提前对秦始皇陵进行了一番调查，熟门熟路的避开了各种机关，带着欧阳少恭只往陵宫深处而去。
欧阳少恭更是悠哉游哉，仿若闲庭信步一般。
另一边，百里屠苏与方兰生见欧阳少恭被雷严带走，忍不住就要跟上，却因被尹千觞和陵越死死拉住不得成行。
尹千觞一手拎着方兰生，一手摸了摸下巴，刚才少恭看他那眼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？
留守在外的青玉坛弟子渐渐围了过来：“几位，请回吧。”言语之间，大有不从就动手的意味。
尹千觞一把松开方兰生，刀已经劈了出来：“愣着干什么，动手啊。”
几乎同时，百里屠苏也挣脱了陵越，拔剑攻了上去。
青玉坛弟子虽多，论实力却远逊于尹千觞等人。
更何况尹千觞起了杀心，更是一个不打算留。
行到深处的雷严突然脚步一顿：“少恭那几位好友，好像不太安生啊。我知道寻找玉衡不易，但少恭也不该与如此危险的人为伍。”
嘴上这么说着，表情却全然不在意。
他们以为，这秦始皇陵里的机关是摆设吗？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，自以为重情重义，但这样硬闯，怕是到时候出不去啊。
欧阳少恭却像是没听到一样，依然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。他的姿态太过从容，让雷严甚至隐隐觉得，哪怕没有自己引路，欧阳少恭也能平安抵达。
“明月珠就在里面。”雷严向前一指，面上忍不住浮现出贪婪的喜悦。
“坛主不妨在此等候片刻，待少恭重塑玉衡，再与坛主汇合。”欧阳少恭面无表情，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雷严似是习惯了他的态度，也不以为忤，依言停了步子：“那好，我等少恭的好消息。”
门在身后关上，欧阳少恭面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，才打量起四周来。
雷严这一路顺遂，不知是多少青玉坛弟子性命换来的。为一己私欲牺牲这么多人……当真是，合他胃口。
从袖中将玉衡碎片取出，欧阳少恭忽然轻叹了口气：“这么多年了，我竟不知，你这里居然留了这么多宝贝。”
说着，手中玉衡尽数飞起，飘到了明月珠的周围。

33
雷严感受到里面能量的波动，知道欧阳少恭开始重塑玉衡了。
这是个好事。
雷严欣赏欧阳少恭，欣赏他的才智，欣赏他的能力，希望能同他一起建立千秋霸业。但是欧阳少恭并不配合。他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，好像对什么都没野心，也没兴趣。
连炼制丹药钻研医术，都仿佛打发时间的小把戏。
但雷严也知道，这一切不过是表象。欧阳少恭其人，绝对比任何人都危险的多。
陵宫内有力量波动，雷严看了看时间，大概是欧阳少恭的那群小友，到了剑阵吧。
这是百里屠苏打过的最难的一次战斗。不管是法力还是剑术，他们都比不过这里的剑灵。
连第一关都过不了，怎么救少恭？
这个地方，必须有一个人挡着，才能通过。
陵越心一横，正要开口却被尹千觞打断：“别说傻话。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，你自己在这挡着，一定会死。”
尹千觞把所有人的实力都摸得差不多了。这师兄弟两个，虽然都天赋极高，却毕竟嫩了点。留谁都是个死。
“要是红玉姐在就好了。”风晴雪一拉襄铃，让她躲过一道剑气，“她那么厉害，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可，也只是想想罢了。
欧阳少恭睁开眼，没有看渐渐融为一体的玉衡，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明月珠。
“你说，这珠子重塑玉衡之后，还有用吗？”
没有人回答他，他也像只是在自言自语。
如果没用了，还真是可惜。为了玉衡这么个……废物。
欧阳少恭抬手，玉衡缓缓落到他的手上。明月珠的光芒黯淡下去，直到微不可察。
雷严推开门：“少恭，玉衡可重塑成功了？”
欧阳少恭含笑点头。
“那……”雷严看着欧阳少恭随手将玉衡收起来，目光一暗，“我们也该出去了。你那几位小友，快把这皇陵拆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百里屠苏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。
历经坎坷，他们一行六人，竟只有百里屠苏一人闯到了这里。
你可对得起他们这一番情深义重？欧阳少恭嘴角挂上一抹苦笑，若有若无的嘲笑着自己。
那边雷严已经和百里屠苏战在了一处，他从未想过让这群人活着离开皇陵。
因为重塑玉衡，欧阳少恭颇耗费了一番心力，此时有些无精打采。
小兰和千殇已经汇合了。唔，陵越也在往这边赶。哎呀，那两个小姑娘兜兜转转，竟然摸了出去。
那就，先出去吧。

34
秦始皇陵地脉特殊，在这里五行法术受到极大的限制。所以百里屠苏要想战胜雷严，唯有借助星蕴之力。
百里屠苏的星蕴是重明鸟。这是欧阳少恭一直知道的事。但是此刻，他看着那火红的影子，忽然变得不开心起来。
浴火重生，不死不灭？
呵。
欧阳少恭不再看争斗中的两人，自顾向外走去。
陵越等人忽然发现，不知何时始皇陵内的机关全部被关闭了。他们竟然一路顺畅的出了始皇陵。
风晴雪和襄铃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。
而初战告捷的百里屠苏一转身，却发现欧阳少恭没了踪影。
“看来，少恭心里根本就没有你。”雷严捂着胸口，嘲笑道，“少恭其人，城府极深，与你们相交，不过是利用你们罢了。”
百里屠苏毫不理睬雷严的挑拨，反身向始皇陵外追去。身后的雷严冷哼一声，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，看也不看的将里面的丹药尽数倒入口中。
他要他们，一个人都不能活着离开始皇陵。
焦急等待的陵越等人，终于看到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。
欧阳少恭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，在看到始皇陵外的阳光时还不舒服般的微眯了眼。
“少恭。”
“少恭。”
方兰生与尹千觞齐齐唤了声，陵越欲言又止，转眼便看到在欧阳少恭身后出现的百里屠苏。
百里屠苏并不知道熟悉皇陵内的路线，心中又担心欧阳少恭，一路急赶才看到那人的影子。不远处正是出口，大家都已经平安出来了。
欧阳少恭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就见面前众人忽然变了脸色。下一刻他便听到百里屠苏的一声闷哼，和陵越等人方呼出口的小心。
欧阳少恭倏地转过身。
雷严，化妖了。
妖化的雷严实力比之原来提升了数倍，百里屠苏先前消耗极大，此刻竟挡不住对方的一击。
陵越首先拔剑冲了过去，尹千觞与风晴雪也默契的攻上。襄铃左右看了看，一跺脚，手中翻出一把扇子，跟着加入战局。
一个，两个，三个，四个，五个。不够，五个人对上雷严，仍是不够。欧阳少恭默默的想着。他太了解雷严此刻的实力了。他们五个人根本就没办法与此刻的雷严抗衡。
虽然消耗下去，雷严撑不了太久。但，欧阳少恭此刻的耐心却非常差。他不想等太久。
方兰生在那里跃跃欲试，欧阳少恭看他一眼，收在袖里的指尖微微一动。方兰生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，回忆着百里屠苏教他的功法，也迎了上去。
预料之中的，六个人根本就不是雷严的对手。反而雷严愈战愈勇，身上的妖力充盈无比。
到了。欧阳少恭微不可察的勾唇一笑，只见一举震退所有人的雷严狂笑声戛然而止。他的表情不受控制的扭曲起来，身上狂暴的妖力几欲炸开。
下一刻，雷严仿佛受到反噬般一口鲜血喷出，本就不正常的脸色更是惨如死灰。
“欧——阳——少——恭——”雷严口中鲜血仍不断向外涌出，“你竟然——你如何——”
“在下在青玉坛时，处处都燃着熏香。”欧阳少恭说的不清不楚，雷严却像明白了什么一样。
想他机关算尽，却一切都被欧阳少恭算计在内。

35
“这么多年过去，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。”黑暗中有一个影子忽然开口，“寡人的……神。”
若是百里屠苏他们在场，一定会惊讶于欧阳少恭此刻异常难看的脸色。他们认识的欧阳少恭，温文尔雅，君子端方。偶尔露出些不虞之色，仍是一派从容的姿态。
但此刻欧阳少恭却丝毫也顾不上风度，他冷着脸，一挥衣袖便将那影子用法力禁锢住：“陛下你，又好得到哪里去？这千年来的滋味，如何？”
嬴政丝毫也不在乎欧阳少恭的威胁，他此刻虽然动弹不得，却仍是在笑：“好的很。这皇陵位置选的极好，寡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，竟真是得了神口中的，长生呢。”
嬴政的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：“你当如今的寡人，还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吗？！”
那禁锢之术被嬴政震得波动起来，欧阳少恭脸色更差，他猛然伸手扼住了嬴政的喉咙：“孤倒是忘了，在皇陵地脉中修行这么久，陛下此刻恐怕有号令万鬼的能力。可是你别忘了，孤是神！”
千年不用的自称脱口而出，不但嬴政一愣，连欧阳少恭自己都有些恍惚。他默默松开手，禁锢法阵也随之消失。
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嬴政稍稍放松了些：“你的力量倒是没有衰弱的太多。”
欧阳少恭冷哼一声：“那是因为你从未见过真正的力量。”
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，两人此刻倒更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。
嬴政上下的打量着他：“这具躯体很好。然而于你本身魂力而言，仍是太过脆弱。”
“不如……你把它让给寡人？”
“我看你是在找死。”欧阳少恭剜了他一眼。
“寡人已经死了。”嬴政毫不在意，“所以寡人才能摸到地脉，才能……利用龙脉之力。”
欧阳少恭有些意外的看着他：“哦？”
“不知神可有兴趣，与寡人做这天下共主？”嬴政的目光突然热切起来。
欧阳少恭魂力衰竭，但力量并不因此削弱。秦始皇陵位于地脉中枢，正是这华夏龙脉的一线。嬴政在这其间千年，不但整个皇陵内的力量都属于他，连龙脉都能为他所用。
华夏龙脉之力，加上上古战神之威，这世上，再无他们可忌惮之事。
欧阳少恭和嬴政想的一样，但他仍是忍不住嗤笑一声：“天下共主？陛下也能容忍与其他人共同主宰这苍生万物吗？”
“那，就各凭本事了。”嬴政并不隐瞒。不与欧阳少恭合作，他什么也得不到。与欧阳少恭合作，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论。
欧阳少恭悠悠的打量了他一眼：“在下，欧阳少恭。”
嬴政立刻懂了他的意思：“某，赵政。”

36
赵政的出现，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。
那是个并不年轻的男人，但是一身的气度，却极为不凡。即使在欧阳少恭身边，他也没有被比下去分毫。反而，他们竟相处的十分融洽，显得颇为熟稔。
更何况，赵政身上鬼气森森，绝非人类。
赵政饶有兴趣的看着众人各怀心事的表情。先前在始皇陵他便注意到这些人对欧阳少恭皆是十分在意，可此刻他才发现，他们到底存了些什么心思。
“少恭，你可曾娶妻？”赵政忍不住有些恶劣的问道。眼角瞟到齐齐变了脸色的众人不由暗自好笑，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们，雷严的评价还真对。
欧阳少恭知道他想干什么，也不戳破，反而配合的摇了摇头：“不曾。你也知道，我这样的人，注定要孤独终老。”
“少恭你说什么呢！什么孤独终老，呸呸呸。”方兰生看那个赵政不爽很久了，听欧阳少恭这样说，立刻挤了过去，全盘否掉了他的自轻。
赵政像是没有看出方兰生的敌意，居然还应和道：“没错。至少，你还有我不是吗？”
欧阳少恭嫌弃的看了他一眼，一指阳光明媚的室外：“你？一个见不得光的，连陪我晒晒太阳都做不到。”
赵政突然不说话了。方兰生一边窃喜，一边又被他身上骤然阴沉的气息吓得不敢多话。而百里屠苏和陵越，已经下意识的握紧了剑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手。
冷哼一声，赵政一伸手，陵越的剑几乎要出鞘。同时，一把青色的伞出现在赵政手中。他撑开伞，慢慢向外面走去。
众人都是一愣，没想到赵政竟真的为了欧阳少恭的一句话要走到太阳下面。
欧阳少恭站起身，跟着赵政出去。
清晨的阳光并不热烈，但赵政依然不甚舒服的微眯了眼。他撑着伞，与欧阳少恭面对面站着，不发一言。
欧阳少恭暗自有些心惊。他确实低估了赵政此时的实力，便是没有这把青冥伞，对方恐怕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。
他在向自己示威。欧阳少恭心下了然。
但落在旁人眼中，却是赵政与欧阳少恭默默凝视着彼此，无声胜万言。
最先动的反而是陵越，他几步走过去：“这位……赵政先生，还是先回屋吧。”
赵政有些诧异的看了陵越一眼。这是在关心他不成？对方神色虽然复杂，眼底却是一片纯善。
赵政看了看陵越，又看了看欧阳少恭，忽然大笑。
他自认识人无数，眼光尚可。陵越对他并无善意，只是觉得欧阳少恭在意，便也跟着在意。
竟是这么个……体贴的性子。
“少恭，”赵政忍不住就想帮这个年轻人一把——也不管到底会不会帮倒忙，“你说你注定孤独终老，可我看，这位小道长就很好。要不要，考虑一下？”

37
陵越一愣，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：“赵先生，请你不要乱说。”
“乱说？难道你不喜欢少恭？”赵政玩心既起，怎么也不会轻易收回去。
“我……”陵越下意识的就要反驳，却又觉得不对。抬眼，百里屠苏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。
陵越一直小心翼翼的压着自己对欧阳少恭的心思，就是因为知道百里屠苏早已对他情根深种。可是此刻，他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句否认说出口。甚至在听到赵政的话时，他内心竟是忍不住的窃喜。
原来，自己竟也是有私心的。
方兰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，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：“陵越大师兄……你……”
赵政佯作刚反应过来的样子：“怎么，你们都喜欢少恭？”
欧阳少恭终于忍无可忍，一把夺过赵政的青冥伞。随着他干脆利落的合上伞，赵政也突兀的消失在众人面前。
“赵政他，这里大约有些问题。”欧阳少恭指了指头，“还请陵越少侠莫要在意。”
陵越讷讷的摇了摇头，不敢看欧阳少恭，更不敢看在场的其他人。
欧阳少恭歉意一笑，拿着青冥伞回了屋子，留下院中四人。
场面一时静到极点。
正当陵越觉得不自在，打算先一步离开时，百里屠苏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面对他走来：“师兄。你喜欢少恭吗？”
陵越蓦地抬头，方兰生和尹千觞也走了过来。三人竟像隐隐将他围住了一般。
“我……屠苏……”陵越挣扎犹豫之际，百里屠苏已然全部明白了。
“你们天墉城的，一个两个，果然都没安好心。”方兰生嘟囔了一句，“喂，臭酒鬼。那个赵政到底是谁啊？你说，少恭他，真的会孤独终老吗？”
安静了许久尹千觞神色复杂，他想了想，忽然一笑：“你认识了少恭这么多年，可见他什么时候认过命？可是他有时候，真的很像一个孤独的孩子。独来独往，独去独行，从来也不肯等一等别人。至于赵政……我若猜的不错，这名字恐怕是真的。”
“你是说——”方兰生的惊呼就要脱口而出，被尹千觞眼疾手快的捂住：“慎言，慎言啊。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。不过不管他以前是谁，现在都只是个鬼而已。鬼话能信么？”
尹千觞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，但所有人明白，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。
“咳，不管怎么样，我对少恭是不会放手的。更何况他现在身边还多了个鬼，必须有我来保护他。”尹千觞笑的一脸陶醉，不知陷入了什么憧憬之中。
方兰生嫌弃的看了他一眼：“就你？少恭才不需要你保护。”
院内不知何时只余了百里屠苏与陵越二人。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，陵越最后也只能低低的吐出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百里屠苏摇头。
少恭那么好，得人倾慕也是正常。连师尊都陷了下去，更何况大师兄。
只是他当真不愿，这样面对自己的师兄。

38
欧阳少恭随手把青冥伞放在桌子上，然后在一旁坐下。青冥伞动了动，赵政重新化出人形：“过河拆桥。”
欧阳少恭冷睨了他一眼：“过河拆桥？是你自作主张吧。”
赵政微眯了眼：“你到底怎么想的？那个百里屠苏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，体内有你的半魂。”
“你倒是知道的不少。”欧阳少恭诧异的看了赵政一眼。他如今的眼力，倒是好的不可思议。
“莫忘了我现在是鬼，而且是万鬼之王。”赵政冷哼。他要是现在都看不出欧阳少恭是个魂魄不全的，还是早早投胎吧。
欧阳少恭一噎，顿了片刻才道：“对，他是我的半身。”
“那你——”
“你可知道，我的魂魄被撕裂，已有数千年之久。”欧阳少恭打断了赵政的疑问，“这数千年来，我在人间挣扎求生，另一半魂魄被封印于焚寂之内。千年，几千年的时间，即使取回了魂魄，我也无法重新做回太子长琴。”
赵政不说话了。欧阳少恭说的是实话。他的两半魂魄皆有了自己的意识，百里屠苏那一半，更被煞气侵蚀。若想重修魂魄，谈何容易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赵政又问。他不相信欧阳少恭会甘心，更不相信他毫无办法。
欧阳少恭晃了晃玉衡和明月珠：“重塑神体，洗掉煞气。在那之前，百里屠苏自会为我保管好另一半魂魄。”
赵政想起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的一片痴心，丝毫也不怀疑若是欧阳少恭开口，百里屠苏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奉上那一半魂魄。
那其他人呢？
“明月珠的力量太弱了。”欧阳少恭忽然开口，“它需要强大的灵力来滋养。”以用来重铸他的神体。
而且，神力纯净，若想恢复昔日太子长琴风采，绝不可用旁门左道之术。
仍需一个，心甘情愿。
赵政想起屋外的几人。
除了百里屠苏，其他人虽然各成一派，但皆是修习的仙家法术。
“你就这么告诉我……不怕我说出去？”赵政试探着问道。
欧阳少恭轻笑：“且不说他们会不会信你，就算是信了，又如何？”
他们得知真相后，恐怕更不会犹豫。
赵政接过明月珠，连同青冥伞一起失去了踪影。
有敲门声响起，欧阳少恭打开门，看见有些手足无措的百里屠苏。
“少恭……”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让进屋内，有些讷讷的开口，“其实……少恭其实都知道吧？”知道他的心思，方兰生的心思，所有人的心思。
欧阳少恭有些意外，面上却依然笑的温和。他本也不打算刻意瞒着什么：“是。但是屠苏，我无法给你们想要的。我和你们不一样。”

39
“想必，屠苏已经猜出了赵政的真实身份吧。”示意百里屠苏坐下，欧阳少恭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。
“……是。”
“那，以屠苏聪慧，想必心中亦是奇怪，我怎会与赵政如此熟悉。”欧阳少恭拂开茶叶，轻饮了一口。
“……”
欧阳少恭阖上茶杯，抬眸看向百里屠苏：“我与他相识，已有千年之久。在我还不是欧阳少恭的时候。”
欧阳少恭说的不清不楚，百里屠苏却已然明白了什么。
“其实我本也记不得他了。”欧阳少恭摇头苦笑，“只是踏入秦始皇陵后，有些记忆却像是苏醒了一般。”
千载的光阴，他不知遗失了多少记忆。浑浑噩噩度过了这么多年，终于开始日渐清明，却是最后一世。
他怎能甘心？
百里屠苏正要开口，却见欧阳少恭面上浮现出一分无奈：“进来吧。”
门咿呀一声，露出了方兰生的脑袋。
“嘿嘿……那个，少恭。”方兰生打开门进来，面上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。
“小兰。”欧阳少恭摇了摇头，却没说什么责备的话。
方兰生大着胆子坐到欧阳少恭身边，顺势挽上了他的手臂。
“我与屠苏的交谈，你听到了多少？”欧阳少恭像是随口一问，所以方兰生也老实回答：“就听到最后一句。少恭，你以前……你说的，是前世的事吗？”
“前世？”欧阳少恭挑眉，“算是吧。”
“其实现在想来，紫胤当初的话不错。”欧阳少恭自嘲一笑，“那个欧阳明日，确实是我。虽然我并不记得他是谁。”
听到师尊，百里屠苏心中不知是何感觉。可听到后半句话，他却不可抑制的生出了一点窃喜。
又自责，又窃喜。
“现在玉衡已然重塑，也可着手炼药了。”欧阳少恭再开口，却是换了话题，“不过，我还差一味药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听到欧阳少恭提起炼药，百里屠苏立刻收了纷杂的心思，语带激动。他离复活娘亲，又进了一步。
“祖洲，月灵花。”欧阳少恭轻轻吐出几个字。
百里屠苏离开后，赵政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冒了出来：“那月灵花，是什么？你真有把握让百里屠苏的娘死而复生？”
欧阳少恭坐在椅子上，未动分毫：“我什么时候说过能让人死而复生了？我只是答应，让他再见他娘一面罢了。”
赵政看着他，心里大约明白了欧阳少恭到底想干什么。他一边不赞同般的摇头，一边却道：“我也要去。”
欧阳少恭望向他，见他眼底一片兴致勃勃，不由失笑：“你这听到仙山就激动的毛病，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。随你吧。”